我为人人　人人为我

我记得大概是l956年的秋天，我6虚岁，那时我家有几墒平地，几亩坡地。坡地上方的山脚下有一个看瓜房，这房子一面靠山坡，两面是乱石墙，朝坡方向有副很破的木头门，好像东面的乱石墙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，室内靠山坡一侧有一面土炕，树枝、片石做顶。一天，我跟着奶奶和妈妈到了那个看瓜房，奶奶从坑上提下一个瓦罐，瓦罐上扣着一个碗，奶奶取下碗，从瓦罐里倒出半碗稀饭让我喝，我喝了一口觉的味不对，妈妈接过碗闻了闻说：死气了(发酸了)，没叫我再喝，领着我到了平地上的一个打谷场上，妈妈从收秋后的地里摘回一个野香瓜，先用手瓣，没瓣开，后又在膝盖上垫，瓜还没开。场上有一个碌碡，妈妈双手拿着瓜在碌碡上砸了几下，瓜开了，递给我，我咬了一口觉的很香，就连皮带瓤把瓜吃了。我那时小，吃香瓜醒不得去瓤，一口咬下去，连皮带瓤一齐进肚。那瓜籽不会消化，甚样进去甚样出来，连颜色也不会变，地里的野香瓜就是这么来的。我把瓜刚吃完，就听见村子里有铜锣响并有人喊：开会啦，开会啦，在闫家大窑开会啦!黄昏时分，我跟着奶奶、妈妈回了家，吃罢饭后，我就跑到闫家大窑看热闹。这闫家大窑是一个石砌的枕头窑，有三间大，东西两头各有一面大坑，这叫顶头坑，是开店用的，两面坑能睡二十几个人。来开会的人有好几十个，两面坑上、坑沿上座满了人，还有的座在锅台上，没座处的人就站着，也有圪蹴在地上的。一个穿着有四个布兜蓝衣服，梳着分头的人站在锅台边正在讲话，大概是说把个户组织在一起成立生产队之类的话，我听不大懂，他越讲越起劲，快讲完的时候，连续说了几次：“我为人人，人人为我”，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。第二年，我家的那几墒平地，几亩坡地，圈里的驴，院子里的农具都和大伙一样拿在一起了，说这是入社。那时满村子的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，上面写着字，但我认不见，听大人念“三面红旗万岁”、“十五年赶上老英国”等等。后来会开的越来越多了，会上还是那个人讲话，我听见最多的一句话变成了“先公后私，公而忘私”。1966年，村里的来了一个年青干部，他天天晚上给大家开会，他喊的最多的是“大公无私”、“狠斗私字一闪念”。七十年代后，报纸上和广播里说的是“宁要社会主义的草，不要资本主义的苗”。自从入社以后，我家的日子好像越来越差了。我记的入社前，我家早上常吃糜子窝窝，晌午吃菜捞饭，晚上喝豆子稀饭，没觉得饿。入社后，多是喝稀饭，稀饭里米很少，大多是菜。我家兄妹六个，连同爹妈八口人，我妈做饭时，后锅熬菜稀粥，前锅滚开水，看见后锅的菜稀粥熬的越来越少了，就把前锅的水往后锅里扚。我就怕这个，因为稠的耐饿，稀的尿几泡就没有了，根本等不上下一顿比这更稀的饭。那时我的三弟小，才几岁，有一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他饿的直哭，我怎哄也哄不下，我想给做点吃的，其实我也饿了，可找遍家里的坛坛罐罐，一点米面也没找到，我只好从一个箩筐里捡了几个拳头大小的窝瓜和拇指大小的山药(土豆)放在锅里煮，等不到熟，三弟就迫不及待地用小手拿着勺子捞出来，就着泪蛋蛋吃了。那年月过罢春节家里就没几粒粮食了，妈妈就喃喃地说：“这春慌可咋熬过咯呀”。我大(爹)怕把这一家人饿死，就偷偷地向人家赊了一头老毛驴，那毛驴瘦的皮包骨头，见风就摇，又收拾了一个破架子车。我大和那头驴共六条腿拉着架子车到内蒙往口里贩碱，用碱换粮食，可没走了几回，因路上有人检查，就贩不成了。碱贩不成了就到炭窑上拉炭换粮，可也没几回，就被县上的大干部定性为“拉资本主义的驴，走资本主义的路”，还在群众会上批判了好几回。1980年实行了包产到户，当年肚子就吃饱了，再后来，活路越来越多了，经商的，办厂的，外出打工的，生活越来越好了，如今咱也得上那富人才能“享受”上的“三高”病了。我这把年纪，是新中国建国以来历史的见证人，经历过很多运动，也跟着喊过不少口号，可对那“大公无私，公而忘私”、“狠斗私字一闪念”的口号总有排斥心理，因为那时天天喊“形势大好”，就是吃不饱。多少年来，口号经常翻新，可记不住的多，只有那“我为人人，人人为我”却刻骨铭心，因为这句话以“我”为中心，最贴近人，好懂，好记，我就是我吗?不是别人。因为我最知道我要什么，我该做什么，能做什么。看官可能会说，这个作者是一个自私的人，不错，你答对啦!难道你不知道“人不为己，天诛地灭”的道理吗?自私是人的本性。您仔细观察一下，您的孩子在吃奶的时候，是如何捍卫他的生命线的，当然，你如果就一个宝贝，就不用费那个劲了，他吃的是独食，没人跟他抢，他没有生存危机，有的尽是来自多方的恩典和无微不至的关爱，他常感到“真烦”人。妈妈说，乖，再吃上一口，唉好孩子；奶奶说，宝贝，把这吃了，将来准能当大官；爷爷说，命根子，你把这吃了，爷爷给你买好东西。可你那小皇帝，满世界地跑，就是不领情，不给这些“下人"面子。可我们那个时候，很多家庭都是四、五个以上娃，哥哥还没断奶，弟弟或妹妹就抢班夺权了。妇女怀孕期间无奶水，那个年代能吃起奶粉的人家不多，于是就满世界续奶，就是找有富余奶水的妈妈，让孩子吃人家几口奶。当把你的孩子抱到人家妈妈的怀前时，只见人家那小家伙眼也不睁，嘴里含着一个奶头，小手护着另一个奶头，硬是不让你的孩子靠近他的生命线。他的母亲教育过他吗?告诉他别的小孩不能吃妈妈的奶吗？假使她这么想过，肯定也没有说过，因为孩子根本听不懂。自私是人的本性，为这句话，你可能愤愤地反驳：古今中外，多少仁人志士，无私无畏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，为民族的解放而献身；多少人慷慨解囊，扶贫济困；多少平凡的人为社会做出了不平凡的贡献等等。看官您可以列举一大堆这样的好人好事，鄙人也一一认可并佩服的五体投地，可那是无私吗?不，如果知道必死，没有几个愿去送死，他们是存有成功的希望遭不幸而死；若明摆着去死，那他还是为我而死，为我们的国家、我们的民族、我们的亲人去死，这些都没有离开“我”，只不过是扩大了的我。大“我”也是我，大私产生大爱。捐出去的财富，原本就来自于社会，还可能是来自于“原罪”，捐出去是回归；平凡人做出了不平凡的贡献，那是共建，共建一个共同的家园，而家园中有你有他也有“我”，若将“我为人人，人人为我”成为社会的核心理念，那就不用耗巨资编那现代道德经了，也不用在满墙上糊那么多口号了。我为人人，人人为我了，不就和谐了吗？口号不喊不能，但要喊在点子上，说在本质上。二战期间，德国法西斯占领了大片的苏联领土，苏军政治部为激励士兵杀敌，编了很多口号，其中一条最著名的是：“士兵们，德国鬼子正在和你的老婆睡觉”。这条口号不知激励了多少士兵英勇杀敌，浴血奋战。经过四年的艰苦奋斗，终将德国鬼子赶出了苏联并占领了德国。本人并不否认政治制度、经济体制与社会进步之间的关系，但检验政治制度和经济体制是否能促进社会进步，重要的标准是生产力是否得到了充分的解放。人是最重要的生产力，而人的本性是自私，若制度、体制距“我”很远，那人就没有积极性，生产力就没有解放。如“大公无私”中没有“我”，那“宁要社会主义的草，不要资本主义的苗”更荒谬，有苗不愁大，还有收获的希望，那草人吃不成，所以产生“形势一片大好，就是吃不饱”的困局。“我为人人，人人为我”，准确地反映出了社会关系的本质属性，深刻地揭示出只有团结互助，才能共存共荣的生存哲理，且简单易懂又好记，与当今“以人为本”的执政理念一脉相承。